谢颖以雷厉风行之势整治好公司, 将所有事一步步推回正轨。谢智逢人就夸, 他女儿是多么聪明漂亮有本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我们家小颖高中时候到全市最好的高中读书,刚入学成绩稍微差了点,后来考了全年级第一!”
谢智的棋友十分捧场:“你们家谢颖有本事, 这回来才两年, 谁说起她不是竖大拇指, 你也享清福了。”
谢智听得乐呵, 张嘴还想再吹一顿, 被身后的谢颖喊住:“爸,回家了。”
她以前那些事,谢智就差印成传单人手一张了。
“诶, 来了。”
走前,谢颖朝礼貌地棋友鞠了个躬。难为他每天都要辛苦地附和谢智。
“小颖,钱家那小子还在追求你?”谢智突然问。
“嗯,”谢颖开诚布公和钱尔谈过,无果。
“可别答应, 我们家也不图他们钱家什么。”
女儿刚回来那会儿, 公司实在困难, 有些事他不得已而为之。但是现在, 没必要了。
“我没答应。”
得到答案,谢智满意地点头。
吃完晚饭,谢智与许秋在后院里纳凉,两人空调不吹, 一人一把蒲扇,忆苦思甜。
“我前两天去找老李,他那侄子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在上市公司做高管。”
许秋“哟”了声:“不是说不相亲了吗,怎么又看起别人侄子来了?钱家那小子当女婿不比一个高管来得好?”
谢智哼声:“我图他们钱家什么,小颖嫁过去钱家还能送我多少股份不成?”
他摇着扇子,指点江山:“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耗在公司上,小颖是独女,就必须要承担起发扬谢家的责任。如果能招婿上门,孩子出生姓谢,老谢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嫁给钱家,不也能帮衬谢家?”
谢智摇头,摇着蒲扇晃晃悠悠:“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一个小学毕业的,还拽起文言文来了。
许秋略有不爽:“你就不想女儿幸福了?”
“在这个范围内,她尽情找自己喜欢的。”
房间内,一抹幽蓝从窗边一闪而过,上楼。
最后一节楼梯踏空的刹那,在谢颖眼前一片白茫茫背景里,万物飞离,想要握住的,什么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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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颖腿骨折了,从二楼滚下来导致的。
许秋坐在医院,疑神疑鬼地想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不然怎么解释,走了十多年的楼梯突然滚下来了?
晚上,病房的陪床睡不下两个人,谢智和许秋都想留下,跟小孩似的在争床位。
谢颖失笑:“我要睡了,你们俩一起走吧,医生说耽误休息影响恢复。”
“我不吵。”许秋陪女心切。
“妈,我习惯一个人睡。”
“……”许秋没办法:“那你晚上要是有事,千万得给家里打电话。”
“嗯,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早点睡。”
谢智不放心地交代完她,这才和许秋磨磨唧唧出门离开。
人都走后,房间落得安静。
谢颖轻叹了声,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打开锁屏,页面还停留在两小时前的那一句——
“我骨折了,今晚住院。”
对方没有回复,她将手机按在胸口,感受着有力的跳动。
仔细想想,她似乎没有过这样大段大段的空隙,不用为别的费神劳心,只要静静躺在这,像在揣测心上人此刻举动的怀春少女,隐秘而饱含希冀。
忽上又忽下的心,年轻又鲜活。
真好。谢颖弯唇。
手机蓦地剧烈震动,谢颖抬起来看,嘴角笑容漾开连漪。
“喂。”
她装作在睡梦中被吵醒。
“你骨折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买人打骨折的,有事找骨科医生。”虞明朗语气不郁。
“消息群发的。”
“……”,虞明朗脸上半黑,“挂了。”
“扰人清梦,就这么算了?我建议虞先生最好买份宵夜来亚康住院中心三楼318,不然谢家法务部可不是吃素的。”谢颖说着,笑眯成缝的眼中碎着光。
“……”
这么点屁事,还法务部?
她不应该挂骨科,应该去神经科。
虞明朗挂断电话,谢颖静静靠在床头,眼睛盯着门,把玩着手机。
滴答滴答,放在水龙头下的水盆在最后一滴水滴进来时,满溢了。
门被从外面打开,已经是深夜。谢颖坐直,后腰肌肉微微酸胀,她唇角淡淡弯着:“虞总太客气了。”
虞明朗冷笑,将打包纸袋放在床头,不咸不淡地说:“毕竟,你们谢家法务部可不是吃素的。”
谢颖自顾打开纸袋,是她经常光顾那家粥铺的香芹虾滑粥,最爱没有之一。
舀勺粥送入嘴中,还烫着,她轻笑着肩膀微微发颤。
“法务部不吃素,我吃。”
虞明朗翘着腿,背靠椅子,觑她一眼,声音淡淡:“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颖从容,她抬头看他,舔唇:“一口咬定、脱口而出的关系。”
虞明朗反应了三秒,沉默:“……”
谢颖闷头笑,她眼中促狭:“病房py吗?”
虞明朗:“……”
“前两个月度假山庄,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这不比那刺激?”
虞明朗挑眉:“你倒是身残志坚。”
谢颖粥喝完大半,唇瓣上沾着浓稠的粥香,她被摁在墙上强吻,他狠狠搅动着,像是一柄勺子在搅和着粥。
松开时,谢颖大口喘着气,虞明朗拇指撇过唇角,坐回原位,施舍似的:“我向来有求必应。”
谢颖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进了被子,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明晚我请你吃夜宵。”
“没空。”
“你要出差?”
“喝喜酒。”
“谁?”
“大学同学。”
恍惚间,好像周围的人都开始一个个传出了好消息。
半晌,谢颖拉下被子,看着他,勾了勾唇:“男人三十一枝花,虞总这花才开呢。”
虞明朗看她一眼,嗤笑:“想折?”
谢颖眨眼:“花得长在树上才漂亮,折下来容易枯萎。”
虞明朗起身:“行了,早点睡,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虞明朗走了,谢颖躺在床上,她眼风扫过床头的桌子,桌面赫然多了本书,她将书拿过来,是她很喜欢的一位作家的杂文。
书页因为有些年头而泛着淡黄,这是在她大学时候出的,估计销量不好,之后没有再版,谢颖想买时已经绝版了。虞明朗办公室的书架上有,之前她问他借,他还不肯。
她手抚过扉页,低笑出声。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谢颖侧卧在床上,双目闭着,那句“想折”还在耳边。
花开堪折直须折,她怎么不想折,简直日想夜想。
可是在折花之前,必须先给父母和谢家一个交代。
她首先是谢家女儿,然后才是谢颖。
思绪跳脱如线,谢颖望着天花板,蓦地想起了她胎死腹中的亲弟弟。如果他还活着,如今又会怎样?
她手插到枕头下,指腹寸寸抚过硬质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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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老爷子在给女儿挑对象,整个小区都知道,但有意抛出橄榄枝的,没有一个成了。
大家以为谢智是存了心要高攀个皇亲国戚,搞了半天才发现,他是想招婿。
女儿有能力,谢智不想把自家财产分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半年里,他一边与江城大学的家族企业研究院接洽,一边给女儿物色对象。
“颖颖,刘叔叔约我去喝茶,你送我过去吧。”谢智说。
谢颖停下手头的事,抬头看向谢智,点头:“嗯,行。”
茶馆不是谢智常去的那家,而是在市中心附近,一片高楼林立中,古色古香得十分突兀。
谢智走到一半,突然一拍大腿:“哎呀,我手机落车上了。”
谢颖甚至没来得及主动请缨,谢智自顾转身:“我回去拿一趟,你先去包厢。”
谢智走的太快,谢颖疑惑半刻,服务员带着她往包厢走去。
推开雕花门,看到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那刻,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喝茶、手机忘拿,都是谢智的借口,真是目的是——相亲。
谢颖转身关门,无奈地吸了口气,在她半年内十次拒绝会见谢智的“英年才俊”后,谢智终于是忍不住了。
谢颖端坐在他对面,没有开口,半垂着眼睑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颖,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高中同学赵年。”男人率先开口,满脸笑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谢颖确实记得高中有“赵年”这么一号人:“运动会长跑第一那个?”
“对,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赵年倒了杯茶推到谢颖面前。
聊到高中这片共同回忆,两人才打开了话匣子。赵年的头发定过型,举止间手腕上带着块高级的钢带表,完全脱了高中时毛头小子那身皮,成熟有风度。
谢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她打开,是谢智发来的消息:看你们聊得不错,爸爸就先回去了。
谢智这是演都不演了。
“怎么了?”赵年问。
“没什么,”谢颖耸耸肩:“我爸发来的短信。”
赵年笑得十分爽朗:“读高中的时候,每次你觉得什么事特别无语,就会耸肩。”
谢颖坐姿轻松了些,她单手手肘撑在桌上,随口说:“没想到,你这么观察入微。”
“因为是你。”
“我收回。”
“晚了,我听到了。”
赵年直视谢颖:“谢叔的意思,你知道、我也知道。”
谢颖微微蹙眉,指腹轻敲桌面。赵年从容说:“我们现在还不老,有试错的机会。”
谢颖反问:“你能接受孩子姓谢,婚后住谢家?赵叔叔赵阿姨也能接受?”
赵年耸肩:“我父母都去世了。”
“抱歉。”谢颖握拳挡在唇边:“我有心仪的对象了。”
“可虞总连比赛的入场券都没有,不是么?”赵年并不在意,谢智的要求圈子里都知道,不要豪门、不要联姻。
“谁说是他了?”
“上半年,我在温泉山庄看到你们开了一间房。”
两人对视,谢颖问:“你这都不介意?”
“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让一切都成为过去。”赵年慢条斯理:“知道是你,我才会来。”
“……”
赵年的自信,让他显得比钱尔难缠。一个男人,居然连戴绿帽子都不在乎了?
望着谢颖满脸迷思,赵年忍俊不禁,他起身:“走吧,我午饭还没吃,去吃点东西。”
赵年选在一家西餐厅,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风景独好。
“赵年,我……”
谢颖话还没说完,赵年食指抵在唇中间:“嘘,我们先吃完再说。”
“我近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坚持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这几年压力大,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等。”赵年熟练地切着牛排:“谢叔希望找个人帮你,我自愿离职去谢家打工。”
他说着,眼角皱纹夹出鱼尾的模样。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莫名其妙地,让人感觉轻松。
面对赵年屡劝屡败,谢颖闭嘴没再做无用功,低头吃起了牛排。
突然,谢颖挺直了背,浑身一个激灵,她转头望,空空一片。从进这家餐厅开始,她就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了?”赵年询问。
谢颖摇头,毫无交流欲:“没什么。”
服务员手持红酒径直走来,在两人身边停下:“先生,小姐,这是虞总为你们点的红酒,祝你们用餐愉快。”
“虞总也在用餐?”谢颖反问。
“虞总刚刚离开。”
她擦嘴、起身拎起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有些私事,得先走了。”
赵年姿势未变:“谢颖,你们都是骄傲的人,你能为了他卑微一时,能卑微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谢颖没有回答:“我买单,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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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这么快,城市中央玩飙车?”谢颖坐在副驾驶,虞明朗大开着车窗,风吹得她头发稀里哗啦直往脸上盖。
虞明朗语气嘲讽:“谢小姐应该好好品品我的红酒,配牛排正好。”
“你家里的也不错。”谢颖敛住笑:“把车窗关上。”
“不关。”
“?”
“嘶,谢颖你这个疯女人!”虞明朗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上的牙印深深陷进肉里。
谢颖撩开脸上的头发:“关不关?”
“……”
车里没了呼呼作响的风声,谢颖转头:“去你家?”
虞明朗嗤笑:“你谁?说去我家就去我家。”
“今天那人是高中同学,”谢颖顿了顿:“我爸安排的。”
半晌。
“关我屁事?”
“我自言自语,和你说话了?”
“……”
车里,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开进公寓,停好车后坐电梯上楼,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将他按在了门板后,狠狠啃咬着他的唇。虞明朗甚至感觉到了铁锈味,他摁住谢颖:“你属狗的?”
谢颖摇头,一本正经:“我可能是中了丧尸病毒。”
说完,她直接将人反手锁住,着唇,机械地重复相同动作。血腥味在交互中蔓延,无声无息又歇斯底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踮着脚累了,偏过头搭在他肩上,喘着气解释:“那是赵年,你也认识。”
虞明朗面色暗着,将人拦腰扛在肩上往卧室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再说那男人?”
“什么时候?见缝插针?”
他冷笑了声:“针?去国外混了这么久,成语倒是一点没落下,我看看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成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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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颖翻身下床,一步三抖。
“针?”虞明朗笑。
“幼稚。”
洗漱后,谢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虞明朗从浴室出来,睡袍腰间的带子松松垮垮。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丝绒长盒,随手丢在床上:“天上掉的。”
谢颖打开,是一条钻石项链,夺目璀璨,从设计上看,款式十分复古。她往脖子上比了比,弯唇:“这种好事在哪里?我天天去蹲点。”
“在我床上。”
她立马警惕:“算了,是非之地。”
“出尔反尔。”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