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今年冬日出奇的冷。晏绥九之后常去偏院看江重。
带着笔墨纸砚。
先帝驾崩五年,那时江重尚在襁褓。江漓登基后,虽早早封了江重亲王,却还是将他留在宫中伴着自己。直到江重四岁生辰那日,晏康越捏了个幌,将江重接到太师府,明里是寻名医为他治病,实质却是拿捏江重以挟江漓以挟各诸侯。
两兄弟有着相同的际遇。
江漓四岁时,先帝渐渐失势,比起唯唯诺诺唯晏康越是从的江漓,先帝不满晏康越夺权,在定远侯张铮的助力下悄悄组了一支羽林军,以护自己性命。
晏康越发现之后,将江漓接到当时的将军府,用的理由是教其用兵之道。待将先帝羽林军粉碎后,弑君拥护江漓登基。
晏康越是个粗人,也不好连篇累牍的文儒学识,虽为太子太傅,却将江漓丢在军队中,任其自生自灭。换句话说,晏康越没教过江漓什么,江漓也没读过什么书。江重在他身边的时候,除了翰林院的文官时不时给江重上上课,江漓也无太多东西可以教导。
晏绥九这段时日偏院去得十分勤快,江重起初惧怕,现下也敢拉着她的手臂,央她教自己读书写字。
除了带去笔墨纸砚,晏绥九隔三岔五还会带些新衣。于是东院的人便疑惑了,二姨娘更是将晏绥九的反常事无巨细一股脑儿都讲给宋氏听。宋氏听完,在沉木雕花椅上坐了好久,以前晏绥九有什么动作,她一瞧便知,此次,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晏绥九意欲为何。
晏淮清也有些坐不住,江宁织造每三月便会送些绫罗锦缎到太师府,往日每逢这个时候,晏绥九一定来东院闹着抢一些好看的绸缎。只是这回她特地煮了好茶,等着毫无礼仪的妹妹上门,半响也不见其人。
倒是二姨娘风风火火的来,前些时候晏康越给了晏绥九一只翰珍毛笔,本以为晏绥九会宝贝的紧,哪知她转手给了江重。
东院偏厅的丽格海棠有些枯,下人刚换上山茶,粉红花瓣霎时与晏家尊贵的嫡女相映成辉。晏淮清今日穿的是江宁织造前些日送来的绸缎,纹路十分精致,料子也是十分顺滑。晏绥九不知道的是,每次江宁织造送布匹时会事先分出最为好的绸缎,那是专门为晏家主母与嫡子、嫡女准备的。
然后,嫡女便唤来西院的庶妹,将较次的绸缎一一摆放,任其挑选。
晏淮清今日着一袭粉衣,黑发如瀑,挽着惊鸿髻,因着尚未嫁人,又留了两缕青丝垂于胸前。发髻上别有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流苏微微摇晃,发出细微却十分好听的窣窣声来。晏淮清爱美,也十分注重保养,肌肤如脂,柳眉如烟,朱唇皓齿,难得的美人胚子。
此时美人正端庄坐在木椅上,纤纤玉手端着茶盏,目光看着面前排排绸缎,音色温婉带着一丝兴奋,“她不来挑选,那我这个做嫡姐的,便亲自给她送去。”
若是往日,晏淮清才不愿意去西院,只是近日父亲似乎对晏绥九有了改观,连翰珍毛笔也赠了她,父亲以前从来不会赠她东西的。
晏淮清杏眸微张,她打算用这批绸缎做个文章,自家庶妹夺人所好、贪得无厌的性子,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父亲向来讨厌格局小的人,她便要将晏绥九的伪装撕破。
思及此,她起身,对着下人道,“随我去西院走一遭吧。”
丫鬟小厮小心翼翼抬着绸缎,异口同声道:“诺。”
待晏淮清一行人到偏院时,天好巧不巧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江重伏在案前,正乖巧的练字。他身形瘦小,手劲也不大,写的字规规矩矩却没有晏绥九字里行间的遒劲。因着书案摆在窗牖前,看着天空飘雪,欲叫晏绥九一同看,一瞥头看见那人正安逸地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了一方小毯,许是听见了他转身的动静,从手里的书卷抬起头,视线绞着他,轻声问道:“怎么?”
江重正要说这大雪,却瞥见鱼贯而入的一行人。
晏绥九也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由下人撑着伞的晏淮清,她站起身来,将书卷丢在案上,江重最后一撇还未干,黑墨沾到书卷一角,慢慢浸湿边角。
她嘴角噙着笑,仿佛一切在意料之中,宿仇来了。
窗外大雪纷飞,晏绥九站在廊下,风有些大,顺着衣袖汩汩灌进衣袍里。江重仰头看晏绥九漆黑的眸,感受到她眼中成片的冰冷肃杀,他不由得一阵瑟缩。只见她对着晏淮清行礼,好不恭敬,“妹妹见过嫡姐。”
晏淮清有些意外,晏绥九对自己向来敷衍,除了父亲面前,她从未这般好好向自己行礼。再看廊下那人,天地素白,她也是一系白衣,似乎与天地合二为一。虽讶晏绥九变化,却仅几息间便神色如常,她向廊下走来,一步步踏上阶梯,“江宁织造送来了锦匹,往日你都是到东院来拿的,今日姐姐久等你未到,便想着给你送来。哪知到了西院,寻你不在,才知你在这偏院。”
晏绥九闻言,朝着她身后望去,几个小厮抬着两个红漆木箱,木箱上落了雪,一个小厮正将木箱上的雪拂去。
“天冷,妹妹请嫡姐进屋说。”晏绥九说罢,侧身以示晏淮清走在前头。晏淮清受用,伺候她的了春收了伞,待晏绥九挪步跟在晏淮清身后时才上前,跟在晏淮清左侧,落后晏绥九与枚於、江重平行而走。
相反与屋外的天寒地冻,屋内又重新燃了炭火。小厮们将木箱打开,露出织锦璀璨的绸缎来。
晏淮清道,“这批锦匹都在这了,妹妹先选四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