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城墙较矮,但倭寇渡海而来,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轮攻击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摞下一地死尸暂时退却了。
梁兴化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巡视四城,见倭寇集中于东城,便将城中主力皆调到东城防守,其余三城严加戒备,一俟有警立即以钟鼓传讯,便可运兵过去。
天色大明,梁兴化发现倭寇蹿入城墙附近的居宅,残酷屠杀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挥士卒发箭射击,尽量杀伤、阻碍倭寇,但倭寇势强,断无出城救援的道理,梁兴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到残杀、凌辱,随即他发现倭寇有接靠近城墙的民居,搭设扶梯上城的意图,立即唤过官兵发射火箭,主动焚烧民居,一时烈焰冲天。
倭人一向游击奇袭,很少主动攻击大城大隘,但是这支倭军尽管攻城守挫,却始终不肯退却。到了午后,倭人用拆毁的民宅木料制作了大批攻城云梯、还有几辆吕公车,再次发动攻击。
梁兴化正在城头指挥反击,忽听南城传来警讯,梁兴化急忙将东城防务交予副将贺文,自已领了五百军兵匆匆赶往南城,登上南城城墙,只见城下护城河外有五六百名倭寇叫嚣,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伏兵。
守城裨将毛文俊紧张地道:“守备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为具,我看他们人数不下两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兴化仔细观察一阵,冷笑道:“这必是倭人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使我分兵,减我东城防御,你不要惊慌,尽管安心守城,没有大部敌军攻城,不必鸣钟示警,东城战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还得马上赶回去。”
毛文俊胆怯,迟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倭人十分狡猾,迟迟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军心怎么办”
毛文俊这一说梁兴化也迟疑起来,他咬咬牙,恨道:“坚持下去,待苏州援军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给你,时刻小心。”
梁兴化给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赶回东城时倭寇新一轮的攻击又结束了,城墙下留下一地死尸,城门被冒死抢攻的倭寇撞击的已经裂了缝隙,摇摇欲倒。守城裨将正指挥民壮和临时征来的青壮劳力向城门下堵塞石块泥土,顶压撑杆以加固。
梁兴华攀上城墙,扶着雉墙碟口向外张望,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暂时退却,后队倭寇绕道隐没,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减兵计,东城外看来已不足两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实难预料,此时北城又传来警讯,梁兴化不敢大意,立即率军驰援。
如此一来,四城但有警讯,城中守军就得疲于奔命,至夜暮时分,守军已人困马乏,这般下去恐怕守军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城中守军和百姓都提心吊胆,翘首盼望苏州援军,心情愈来愈是焦急。
月亮渐渐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轻薄的云恰如遮羞的纱,月华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墙下草丛中、沟渠里,蛙语虫语一片恬静,丝毫不受北城、东城火把亮如白昼、嘶杀震天动地的影响。
此时,倭人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势较矮的东城,已将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几个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军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声喝道:“站住城下来人通名报姓”
一个颤抖的声音向上喊道:“他他妈的,你喊什么,小心把倭鬼招来”。
守城裨将闻讯自城楼内匆匆奔上城墙,急问道:“城下是什么人”
一个吴江县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们已经把军情传到苏州,总督大人已派大军来援了”。
另一个人骂道:“闭嘴,让刘把总和李大人说”。
守城裨将叫李彬,一听城下的人唤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刘把总,不由喜道:“刘佥你把信传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开城,我有总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备大人”。
李彬与刘佥相熟,一听确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军又盼的望眼欲穿,哪里还会多加思考何况城上有七百名守军,城下不过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刘把总进来”。
闻知总督大军即将赶到的守军士卒兴高采烈地奔下城墙,搬开粗大的撑门圆木,将城门缓缓拉开,探头悄声道:“快些进来”。
一个人影疾如猿猴,带起飒然风声一跃而至,雪亮的刀锋闪电般劈下,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了那人一头一脸。
那人凶悍之极,伸手抹了把脸,擦去糊住双眼的热血,一拧身闯进城去,五尺长刀舞开,方圆丈内处处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剩下的官兵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城门外,几名倭寇持着丈二的朱杆长枪冲进城门,将城门大开,趁着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丛中的倭寇一轰而起,呐喊着杀进城去。
刘佥站在路边,看着冲进城去的倭寇,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说过只要诓开城门就饶我姓命,我我可以走了么”
那个持刀的倭寇歼笑道:“当然,我说饶你姓命,自然不会食言”。
刘佥听了心中一宽,个人的姓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贪生使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惭愧也荡然无存了,他马上感激涕零地对那个倭寇道:“多谢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曰相见,再请大哥吃酒以谢”。
话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剑锋自他前胸透了出来,刘佥的双眼凸了出来,惊愕地瞪着眼前模糊的那张笑脸。方姓倭寇笑道:“我说饶你,没说旁人也会饶你,这顿酒,黄泉路上你自已喝吧”,说完他狂笑着持刀冲进城去。
刘佥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传来哭喊声和片片火光,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变得那么遥远。尸体软软地瘫倒在路旁,轻纱般皎洁的月光轻轻覆盖在他丑陋、罪恶的尸体上,一片惨淡。
吴江城,失陷了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花荫下杨凌和成绮韵对面而坐,月光皎洁,轻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轻啜浅尝的姿态极是撩人,特别是酒后俏脸上的一抹嫣红,虽在月下,也不减诱人美态。
杨凌轻吁了口气,放下象牙箸抚膝说道:“很久没有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试想西北军之粗犷、东北军之彪悍、纵是西南兵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是个个舛傲凶猛,任是其中哪一支军队放到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轮得到小小倭寇作乱我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绵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莫过于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成绮韵目泛异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针见血,精辟之极,这一语锤炼的太妙了”
杨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成语,原来博学如黛楼儿,竟也没听过这词。
成绮韵道:“这确是那些败兵的真实写照,不过江南兵本来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艰苦之地的磨炼,再加上屯田多受将领吞食,世袭官军逃兵曰增、士气低迷、军备废驰,每遇战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兵纵然以万敌百,哪里谈得上战力
现下唯有先调兵来,再在战事中以严肃的军纪、赏罚分明的战功,将江南卫所官兵带动起来,这群绵羊的躯体是虎狼,软弱的只是他们的心,只要他们恢复了士气和胆量,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临阵磨枪,现在对军队改制是来不及了,眼下我是该先肃明军纪,强化军队战力。等战事平息,还要从根上找原因,军户兵不愿当兵而强迫当兵,仅靠军纪镇压终非长久之计,边军募兵之法甚好,我该奏明皇上逐步取消军户,实行募兵制。
如今匠户已经改为以银代役,匠户自谋生路,收入增加,个个心中欢喜。同时活跃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税收,又少了养人的负担,好处十分明显。取消僵化的军户制,虽说在军费上有所增加,不过一旦开海,人员流动势在必行,那时朝廷税赋也会大幅增加,应该没有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击着膝头盘算着。成绮韵见状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又在考虑公事,这些事总要待战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达,现在想的太多也没有用,大人且放宽心,待援兵到了,咱们先解决江南的匪患才是”。
杨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的头痛,好好,今晚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军事”。
成绮韵浅浅一笑,捧杯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杨凌哈哈笑道:“好一个对酒逢花,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