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郑显礼的话,秦晋忽然意识到,刚刚蕃兵的突然撤兵,或许就与郑显礼一干人有关。如果真把他们就此拒之门外,直等到天亮,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再说,正如他所言还有伤员在,万一被冻死了又于心何忍?
于是,秦晋派了数名哨探从城墙上用绳子坠了下去,其实根本就用不着绳子,蕃兵填埋出的雪坡距离城头已经不足一人的高度,只须一片腿就能跳下去。
在哨探确认无误之后,秦晋下令开城迎郑显礼等人入城,从骑兵马队中他没有发现封常清。
“不知封大夫可在?”
郑显礼目光瞬间暗淡了许多,“节帅去了陕州,听说高节帅在那里。”虽然世人习惯称呼官名,而不称呼使职,但郑显礼习惯了以节帅称呼自家恩主。简单几句话,语音低沉,似乎透露出封常清的前景很不乐观。郑显礼也不隐瞒,将封常清打发他们来新安协助守城的事简单约略讲了几句,然后又请秦晋尽速为他受伤的兄弟安排住处招来医师诊治。
秦晋听闻这是封常清的意思后,不禁渭然一叹,仅仅数面之缘,他便几乎将身边全部扈从都遣了来帮助自己,这又是何等的知遇?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鹅毛大雪仍旧没有变小的趋势,郑显礼详细解释了他们出现在关城以东的原因。城南皂河封冻后,便是一道天然的谷地,几十个人正是由此通过来到城东的。
当长石乡的乱民被遣送出西门后,他们就已经得知了蕃兵攻城的消息。可不论如何与那看守城门的佐吏交涉都被一口回绝,除非有县廷的公文才能入城。
无奈之下,郑显礼便冒险沿着皂河封冻后,在南城墙于大山之间形成的谷地穿越过去。这条谷地也的确险要,最窄处竟然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出谷后,他们又借着鹅毛大雪视物困难的掩护,成功吓退了同罗部蕃兵。
秦晋再一次暗道侥幸,如果不是郑显礼等人的横空杀出,今日那些蕃兵能否如先前那样仓促撤兵又在两可之间了!
“有一句话还是要提醒少府君,城外那条雪坡还要尽早铲去,一旦雪停之后,蕃兵去而复返,新安危矣!”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皂河封冻后的谷地,如果蕃兵冒险由此潜入关城以西突施偷袭,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郑显礼的话没错,就算他不提醒,秦晋也打算连夜带着人去将城外的雪坡悉数铲除。雪坡上冰层累积,早就冻得铁石一样,要将之悉数铲除,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到县廷后,秦晋立即召集各曹佐吏分派任务,其一是彻底铲除城外那条可怕的雪坡,其二是调查测量城南皂河的那条谷地。在战时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始终对其监控布防,而此处也一直是秦晋所轻视的地方。
佐吏各自离去后,秦晋疲惫的向后靠去,却坐了个空,才意识到这是在唐代,胡凳还是登不得台面的家具,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在跪坐在榻上。说实话,这种坐的方式,稍久一些就令他痛苦不已。
左右县廷正堂没有人,秦晋索性仰面躺倒,放松着四肢百骸,闭上眼睛,连日来经历的种种都涌现在眼前,从诛杀县令崔安世到遇见封常清,又到现在决意坚守新安……恍若做梦一般。
还有这次帮助新安解围的郑显礼,虽然此人行事说话都极为低调,但秦晋能明显感觉出,他对自己坚守新安的战略大不以为然,若非奉了封常清之命,断不会返回新安的。
很快,秦晋的心思又转到了蕃胡叛军身上,今日击败他们的攻城企图,诚然有侥幸的成份在内,比如老天突降鹅毛大雪,还有郑显礼带着数十骑兵故作疑兵。除此之外,他也见识到了新安城中军民的战斗意志,至少在城上与蕃兵做生死搏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迷糊中,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呼唤:“少府君,少府君……”
秦晋陡然醒转过来,起身正襟危坐后,回应道:“进来吧!”
是权判主簿事的陈千里,秦晋令他负责城中治安与物资供给,在城墙与蕃兵血战之时,城内绝对不能出乱子。
“探子在东门外活捉了个奸细。”
秦晋有些讶异,俘虏了奸细交由法曹严审就是,这等琐事不至于专呈来做汇报吧?
“奸细是长石乡啬夫范长明的长子,口口声声有要事求见少府君,少府君见是不见?”
陈千里看着秦晋,在等候他的反应。其实,秦晋并没将那个乡啬夫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善于投机钻营的田舍翁,能翻出什么风浪。但是,此人公然投敌并袭击县城,便再无可放过的道理。他的长子被抓到了,肯定是要受到连坐的,或者其本人就已经参与其中,更饶不得。
秦晋本不想见此人,转念一想,既然此人有意求见,便见一见又有何妨,正好可以了解一下这些地方乡绅们对唐朝的真实态度,连日来的经历使他又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高估了百姓们心向大唐的程度。
却没想到,这位范家的长子竟带来了一个让他甚为关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