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尽成绯色。目光所及之处,处处血。
一柄长刀将丧失神智的恶鬼洞穿。持刀的孩子很小很矮,身长甚至短过他手中的刀。
银发,红瞳,面若寒霜。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以为自己弑杀的是个恶贯满盈的陌生人。
十缨叹息一声,移开眼睛。
这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出的唯一办法,用一场父子相残来解决另一场父子相残。
横竖那男人驾驭不住恶鬼之力,丧失了理智,本来也无法成为真正的鬼族,注定活不了多久。
我只能如此,他在心底为自己辩解。
两个孩子怔怔看着父亲来了,父亲变了,父亲死了,被一个凭空现形的怪家伙刺死了。
女孩尚懵懂,还伸手想要摇晃流了好多血的父亲。男孩则尖叫着,泪流满面冲上去,一口咬住相别辞的胳膊。
相别辞晃了晃,将他推开。然后,他不认识的那个男孩他的弟弟再一次冲上来拳打脚踢、撕咬谩骂。他有些不知所措。
后颈上咒印滚烫,没了十缨的指示,他只是一个断线木偶。
水镜缓缓落回十缨的掌心,变成一个个斑斓水泡。那么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成了握在掌中的水沫泡影。
南芷倒在地上的姿势如一具浮尸。
十缨的声音缥缈非常,一如他秋烟疏雨般的面容“真是不巧,万神阙的人被惊动了,他们应该是来处理这里的鬼祸。不远了,他们应该弹指即至,我们这一回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天人后裔,”他轻轻咀嚼着这四个字,“如今却是鬼族的俎上鱼肉,真是大快我心。努力吧,在这一场横祸中活下去”
“然后,下次见面时,你们就是我的祭品了。”
往事如一场血色迷梦,疯狂不堪回首。
一百多年后的霜月天,相别辞缓缓提起刀,头痛欲裂。
当年他弑父的时候还不懂事。只是一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却要用懂事后的一辈子去理解。
但那是师父的命令。
就如现在一般。
“来对决吧。”他说。
明月悬低头,为百年前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默哀了片刻,然后才徐徐抬头。
“可以申请中场休息吗”他认真地问。
相别辞看样子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机械地提刀,蓄势待发。
“杀”他一遍遍重复。
明月悬摇头笑笑,按下翻白眼的冲动。
不要计较,毕竟这小朋友脑子坏掉了。
从方才起,相别辞的模样就很不对劲。
活像是被人控制住了。
无论是一百年前战天斗地时,还是那百年疗伤时,他都时时与魔修作着对。他熟知魔门的手段,那些心思刻毒的家伙最喜欢操控人心,将人炼成傀儡。
幸好,他为了今夜这一场杀伐做足了准备,法宝里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只要用唤灵铃一摇,是否被迷了神惑了心,一望便知。
但相别辞已不愿再等待,刀锋一捺,劈山断岳一样砍来
刀气只有一道,刀身上的火焰却铺天盖地,压下来时像倾倒了一天的晚霞。
明月悬身处烈火笼罩之下,却还是一样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化印,要召出那唤灵铃。
右手指尖轻掠,撩起一缕剑气,白虹贯日般冲破火焰,直逼相别辞的面门。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相别辞扬刀斩断剑气,刀锋巧妙一转,燕子回翔般继续冲向明月悬。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刀竟然使出了剑的轻灵
火势熊熊,扑向明月悬的白衣。
白衣忽然迎风鼓舞,放出明光如雪,仿佛是天人驾临时的神光。
亦是剑光
八柄明光长剑射向八方,勾勒出一个八卦剑阵图。业火一霎被剑光剿灭。
凌世的光彩,璀璨了相别辞混沌的眼。
少年十指银戒俱脱出指尖,勾勒出一个梵咒护体。
刀剑不入,金刚不坏,法身不侵。这是他的金刚化身术。
八卦剑的剑势果然一滞,停在他身前寸许之地。剑光吞吐不定,难以侵身。
但他没有想到,真正的杀剑,并非这明光八卦剑。
一道无形无影的剑气,忽然落在他的心上。
如同蜻蜓凌水一点点出的轻柔,佛祖拈花一指指明的开悟。
不是伤身的剑,而是伤心的剑。真正受到攻击的不是他的道体,而是他的道心。
直截了当,伤到了他修为的根本。
他受过很多伤,但这心上之伤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玄妙无极。
剑神门下,仙门首座,的确是神乎其技,名不虚传。
他那日在凡间听闻的“出鞘愧尽天下剑”,果然如此,居然如此。
明月悬配得上,也只有他能配得上。
白衣的美人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激斗,脸色却依然寻常。
他轻轻摇了一摇左手方取出的铃铛。
一声唤灵,一声销魂,一声肠断。
唤灵铃响,相别辞忽然面如金纸,踉跄几步倒在地上,比他中了那式心剑的时候看着还要受创。
呦,果然是给人控制了啊,明月悬心想。
麻烦事真多,现在的反派就不能普普通通地当个耿直单纯的反派吗,非要在背后藏那么多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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