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好,你不去我去。”
古敏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最近跟柳佘走得比较近,若母亲怪罪,她就将黑锅甩到柳佘身上。
天色暗沉,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将夜幕衬得亮如白昼,香风吹拂,满目皆是繁花盛景。
“哈哈,这里就是琅琅巷好热闹。”
古敏望着车厢外头的景象惊叹,一旁的柳佘双手抱胸,一脸郁色。
“你瞧我,像不像风流公子哥儿”
古敏这会儿穿着男衫,因为年纪还小,旁人不会怀疑她是女娃。
柳佘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毛都没长齐,好意思说自己是风流公子哥儿”
古敏撇嘴,二人在护卫的拥趸下去了琅琅巷有名的青楼。
那些红娘瞧见他俩,忍俊不禁。
见过形形色色的恩客,倒是没见过年纪六七岁的小屁孩,寻常人家的男童都还穿开裆裤呢。
柳佘红着耳根道,“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古敏道,“得了,你哪里还有脸面少赖我身上。”
柳佘启蒙数年了,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迄今连个大字都写不好,没少被父兄惩罚。
琅琅巷虽然是个风尘场所,但也雅致。
古敏笑道,“这年头不会吟诗作对,精通诗词歌赋,当个倌儿都没人要。”
柳佘听后脸色一黑,顿时怒从心中来。
琅琅巷没有倌儿,古敏这话分明是讽刺他不学无术,没有家世依仗连个倌儿都不如。
“口无遮拦的,你日后迟早要死在这张嘴上。”他怒冲冲地道,“日后瞧谁眼瞎敢娶了你。”
古敏笑道,“用不着你担心,凭古氏地位,求娶我的人如过江之鲫。”
柳佘见古敏在琅琅巷一点儿不怯场,反而与那些花娘嬉笑打闹,你侬我侬,整张脸都青了。
“不要脸”
两个孩子去琅琅巷,自然传到了家长耳朵,古夫人以为是柳佘撺掇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果真胚子就坏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去花街柳巷,若非我儿年纪还小,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古敏暗暗耸肩,毫无负担地出卖了柳佘。
反正这位纨绔的名声本就狼藉,多背一口黑锅也正常。
大概是柳佘人品太差,他跟着狐朋狗友一块儿去郊外赛马,马儿却被菜蛇咬了一口受惊了。
古敏正巧打马而过,以一骑绝尘的姿态追上他,再将惊慌失措的小纨绔救了下来。
“骑术这么差就别跑出来送死了。”
古敏起身,不慎碰到伤口,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柳佘双目通红,因为恐惧而呼吸急促,瞧着格外可怜。
“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柳佘抬眼瞧着逆光的古敏,感觉眼睛有些刺痛,思及对方的嘲讽,顿时怒从心来。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
古敏敲打马鞭,跳上了马背,居然将柳佘丢在了原地,打算让这纨绔可怜兮兮走回家。
“古敏”
柳佘暗中咬紧了牙根,委屈地眼泪直冒。
没过多久听到马蹄声,居然是古敏去而复返。
“想想你也挺可怜的,上来吧,骑稳了。”
不多久,古敏随母回乡。
一眨眼便是寒冬腊月,琅琊郡因为地势缘故,冬日也不是很冷。
倒是周遭高山会有覆雪,不少士族名流都喜欢在这个时节上山举办雅集诗会。
古敏的父亲便是琅琊名士之一,不仅是名士,还是名士之中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在朝中担任高官,也曾主持东庆选拔人才的考评,属于各方势力都要巴结的对象。
父亲很牛掰,家族很牛掰,古敏偶尔也会飘飘然自己大概就是传说中顶着女主光环的女主吧一出生就站在别人奋斗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当然,这念头只维持一会儿就散了。
她是未来世界三百多年后的古敏,不是这个时代的痴呆儿古敏。
真要说会投胎,那也要将功劳归功于原主。
作为外来者,她有如今的一切都是幸运,应该更加珍惜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得意洋洋。
因为担心女儿在家闷得慌,父亲特地带她出去参加名士大儒举办的清谈雅集。
古敏听得云里雾里,真要说感受,四个字就能概括不明觉厉。
父亲见古敏小脸有些疲倦,笑着吩咐侍女带她到处走走。
古敏扬起笑脸道,“多谢父亲。”
前世的古敏出生于南方海边城市,第一次看到雪是天华大学入学第一个学期的冬日。
那场雪才叫大,纷纷扬扬下了两天,厚度达到她的小腿肚。
山上这场雪并不大,厚度也就半根指节,薄薄的一层,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融化了。
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化雪之时是最冷的,古敏哆嗦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好漂亮啊。”
路过一片覆雪的红梅梅林,那夺目的红色几乎第一眼就牢牢抓住人的眼球。
她垫着脚试图折下一枝梅花,奈何人短个矮,半晌也够不到。
“这里有座破庙。”
侍女劝阻道,“大娘子,这种阴晦的地方您不能去啊。”
古敏道,“庙宇供奉的都是神灵,哪怕破败了,寻常妖邪也不敢靠近吧哪里阴晦了。”
话音刚落,她耳尖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
“破庙有人谁在那里偷瞧偷听的”
古敏提着小裙摆进了破庙,发现里面有一堆燃尽的篝火,火堆附近还坐着个面色微青、衣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年。这名青年生得极好,哪怕坐在破庙也给人一种身居高堂的错觉。
这个青年的眉宇间充斥着凌然正气,眼眸澄澈而清明,一瞧就知道是个磊落坦荡的人。
这一刻,古敏脑海应景地响起一句话。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这般颜值,搁到她那个时代,怕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影帝也稍有不如。
一瞧青年的装扮,古敏便知道他生活落魄,多半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
“方才是你笑的”
古敏问青年,眼睛却瞄着对方的手指。
此人手指被冻得发红,有些地方还有冻疮,身上衣衫又破旧又单薄,明明冷得都打哆嗦,神色仍是镇定。古敏暗中撇嘴,这般落魄了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真是搞不定这些古人。
青年似乎生病了,声音沙哑无力。
“听小娘子口出妙语,在下深感同意”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喉头涌上一阵咳嗽的冲动,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了,额头青筋暴起。
“你病得很厉害啊,怎么不去瞧郎中”
青年道,“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何来银钱去瞧郎中不过是小病,不妨事儿。”
“这可不成,小病拖久了容易变成大病,你这么大人都不懂这个道理”古敏说道,“瞧你装扮和一旁的书箱,你应该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人,随便寻个抄信抄书的活也能凑出药钱。”
青年笑道,“小娘子这话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句话。”
古敏歪了脑袋,试问道,“你想说我何不食糜肉”
青年作揖道,“冒犯。”
古敏道,“啧,你还真想这么说我。”
青年苦笑道,“小娘子说的路子虽是一条生计,但设想往往与现实不同,没那般轻易糊口。”
古敏也不知道里面门道,但看青年磊落坦荡的姿态,古敏知道自己误会对方了。
“那你这病也不能继续拖着呀。”
哪怕古敏不通医术,她也知道青年病得厉害,若是高烧太严重了还会转为肺炎。
肺炎这东西搁在她那个时代致死率都高,更别说目前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了。
青年一手捂拳放在唇边轻咳,笑着道,“听天由命吧。”
古敏更加不懂了,明明病得这么严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你有父母么”
青年道,“先考已丧,家中尚有一母。”
古敏老气横秋道,“既然家中还有老母需要你赡养,你就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办法也得治好自己的病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个能识文断字的,想想办法总有别的出路。”
青年被古敏逗笑了。
古敏又道,“若是换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想办法努力活着。”
青年病得厉害,但那双星眸却似星月漫天一般耀眼。
“小娘子年纪小小,想法倒是不少。在下愚钝,倒是想不出别的求生法子,这该如何”
古敏眨了眨眼,倏地道,“你姓甚名谁”
青年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怜你家中有老母要赡养,自己又病着,哪怕有心赚钱也无力做到。”古敏眼珠子一转,笑着对青年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写一份欠条给我,我借你银两让你周转一阵子。等你身子骨好了,有能耐赚钱了,你再将银两还我。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如何”
青年笑着咳嗽,古敏羞恼道,“怎得,你不信”
“怎会不信小娘子鬓角珠翠便抵得上在下数年嚼用,自然是信的。”青年笑道,“不过,小娘子心善是好事儿,但也不能随意滥发好心。倘若在下有什么歹意,这可如何是好”
古敏撇嘴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病成这个样子还想有什么歹意,这才是有心无力呢”
青年笑着摇头。
古敏道,“怎么,你不接受难不成你也是那种宁死也不肯收嗟来之食的固执酸儒”
青年问道,“不受嗟来之食,赞扬的是有风骨傲气,怎得到了小娘子口中成了固执酸儒了”
古敏两手一摊道,“我是个俗人,命最重要。”
青年笑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古敏被青年盯得有些发毛,嘟嘴道,“什么有趣”
青年不肯明说,只是道,“在下姓朱,名宁,字淳安。”
古敏念道,“朱宁,朱淳安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她没有身体原主的记忆,让她耳熟的名字,必然是上辈子的人物了。
难不成这个朱宁是历史书上的人物
书到用时方恨少,倘若时间倒流,古敏绝对不敢上课的时候溜神摸鱼了。
她抬手拍脑门,苦恼道,“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古敏让侍女给自己取来十两银子,借给青年,青年取来空白竹简和刀笔刻借条。
“渊镜”
古敏蓦地睁圆了眼睛。
她瞧了又瞧,落款人除了朱宁、字淳安,还有三个小字号渊镜。
青年道,“无聊取的诨号而已。”
古敏推算青年的年龄,险些要给他跪下了。
妈耶,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碰到传闻中的男主角汤姆苏渊镜
为何这么说
看看渊镜的人生履历就知道了,妥妥的汤姆苏,头顶男主光环的bug
渊镜先生,生于东庆中末年,当世名儒之一。
生来伴有祥瑞异象,幼年的经历更不平凡,七岁遇仙,得仙人抚顶灌灵,为其洗髓伐骨。
未及弱冠,已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手拈来,甚至精通农田水利,晓得经商兵略,活脱脱是个会走的妖孽,光环无限大
东庆末年,一人舌战北疆使者,立夺三城且气死了那个使者,一战扬名。
成名之后的渊镜先生没有接受各方势力招揽,反而回到了祖籍琅琊郡,开了一个私学。
当时的琅琊郡私学盛行,渊镜先生靠着自身名望慢慢吸引生源,打出了自己的口碑。
潜心教导十数年,门下三位弟子向后成为五国乱世鼎鼎有名的谋士。
除了这些,待在他私学求学的学生也有出息,先后出仕五十六人,有名者二十三人。
五国乱世与其说是各家诸侯大乱斗,倒不如说是渊镜先生门下学生的修罗场。
几乎每个诸侯帐下都有他们的身影,各自占据着不同的分量。
五国乱世,渊镜先生倒是没出仕,但他的教学方法相当先进,姜朝建国之后还被宸帝授予“天下师”的无上荣耀。当然,对于这份荣耀,史书记载渊镜先生是婉拒了的。
平心而论,如果古敏是渊镜,她也会拒绝的。
为嘛
渊镜先生一生教导学生无数,出仕的学生大半都折在宸帝手中。
虽说乱世残酷,但以一个老师的角度来看,着实扎心了。
渊镜先生最疼爱的三个学生,程靖、吕徵、韩彧先后因为宸帝而死。
程靖自戕牢狱、吕徵跳城而亡、韩彧吞金自尽。
不是宸帝亲自动的手,但却是她推动的。
哪怕渊镜先生没有因此记恨,肯定还是意难平的。
这点从渊镜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就能看得出来。
意难平归意难平,该做的贡献还是不少。
姜朝最初的教育基础都是这位老先生折腾出来的,后世学生又爱又恨啊
高考那年,学生之间兴起一阵“挖坟热”,考生组团去挖渊镜先生的坟墓。
当然,这只是口头说说,没人真敢这么做,考生们拜渊镜不挂科都来不及呢。
这会儿,看到活生生的渊镜先生,古敏都忍不住想腿软拜一拜这位大神。
青年发现古敏表情一言难尽,问道,“这个诨号有何不妥”
古敏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不妥的,渊镜挺好的,我相信你会名留青史的。”
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古敏如坐针毡般难受。
“今日恩德,来日必当相报。”
古敏挠挠头道,“我想想啊,我觉得你以后肯定很有本事,必会名扬天下。倘若你以后开了私学,我肯定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你教导。不用将孩子教得如何好,有点儿人模人样就成。”
届时,说不定还能将古蓁的孩子、日后的宸帝也送到渊镜先生的私学。
这样的话,宸帝和未来叱咤乱世的人杰有了同窗交情,互相捅刀应该不会那么狠吧
青年噗嗤笑了出来,差点儿没岔气。
“小娘子现下也才六岁稚龄,怎么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去了”
古敏涨红了脸,“这叫未雨绸缪我笃定你很有名扬天下的潜质,不如赌一把”
“赌为恶业,技非六艺,用非经国。圣人也道君子不博,小小年纪不该沾染这种恶习。”
青年版渊镜先生训导人的模样,已有未来三分模样,看得古敏心中嘀咕。
活脱脱的教导主任
古敏道,“你这模样,合该去当教书育人的老夫子。”
青年浅笑不语。
古敏起身弹掉裙摆沾染的灰尘,道,“我先回去了,免得父亲担心,日后有缘再见。”
她蹬蹬跑远,只剩朱宁坐在原地望着“借来”的银钱苦笑。
“似乎不是什么恶灵”
别看青年学习玄术时日尚短,但他天赋极高,一点就通的天纵之才。
光看古敏的面相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试探一番却发现这是个心思纯澈的,半点儿不似恶灵。
另一厢,古敏回到雅集,侍女暗中将古敏的经历告知古敏的父亲。
“朱宁那不是个极有傲骨的寒门士子么,怎么就肯接受敏儿资助了”
古敏道,“瞧他好手好脚却躲在破庙避雪,好像还生了病,好心借了他银两。”
父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口中道,“我儿心善。”
古敏让渊镜写了借条却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分明是打算送钱给对方,顺带顾全他的面子。
笑着露出几颗小白牙,拍了老头子的马屁。
“这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啊。”
古父话锋一转,说道,“虽是如此,但我儿不宜与那寒门接触过密,特别是那种犟脾气的。”
渊镜祖上出身不差,但家道中落的人家,依古父的脾性,自然是瞧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