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怡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这些年都在礼部的位置上没怎么动弹过,当了快十年的礼部尚书,管着祭祀和科举的事,说闲不闲,说权却也没什么太重要的权,不过是撑着家族里的一份门面罢了。
想当初言怀瑾中毒的时候,正是何永怡做主带着何家闭门谢客,为求自保而弃言怀瑾于不顾,因而当知道言怀瑾封王并回了凤中之后,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厚着脸皮上门。
这次之所以不得已递了帖子到东宫求见,是因为知道太后有意开设采选的事,一来何家族中也有适龄女儿,二来也知道言怀瑾到了这个年纪,不管怎么说何家终究是言怀瑾的外家,总要来找他讨个主意。
何永怡被引见到书房的时候,言怀瑾正在看几份学子送过来的文章,他如今不担着实职,只隔三差五到朝上听个政,因而时间很是自由,也去国子监和大学行走过几次,很是叫那里的学子们激动,削尖了脑袋传了几篇文章过来求他点评。
他听到通报说是礼部尚书来访时心中已经有数,这会儿见到何永怡,也不起身,不过搁了笔,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他。
何永怡也并不端长辈架子,恭恭敬敬上前行了全礼,道:“见过慎王殿下。”
“唔。”言怀瑾垂着眼眸淡淡应一声,道,“不知何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在他心里何家早已是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家了,并不当做家人来看待,因而称呼也十分疏离。
何永怡自然早就想到过来是要吃挂落的,但又不能不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几日传言太后娘娘有意为陛下选秀,家中小女以及族中侄女都已经到了婚嫁年纪,该不该送上去,送几个上去,还要向殿下讨一个意向。”
自元后去世后,言怀瑾和何家的往来本就渐渐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表妹,明白这一回是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和自己打个招呼才上门来,对何永怡的识趣也挺满意,便想了想,道:“只怕送上去了,太后娘娘也得落下来。”
江怜雪再怎么也不会让何家的女儿进后宫,就算何永怡舍得把女儿往宫里送,她定然也要找理由把她给落了,到时候万一再说几句不中听的评语,出来说亲便有磕绊了,得不偿失。
何永怡寻思着也是这个理,他恭敬应了,又踌躇一番,还是字斟句酌地说道:“殿下如今也过了弱冠之年,按理说殿下居长,不知这选秀是不是也有为殿下选妃的意思?”
听到“选妃”二字,言怀瑾本能有些抵触,皱了皱眉,道:“这就不需何大人操心了,何大人慢走不送。”
说完直接提笔继续批注面前的文章,就将何永怡晾在了那。
何永怡心里直苦笑,他又如何不知道问出这句话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如今言怀瑾势头正盛,眼看着陛下十分重视这位兄长,他若不跑一趟问清楚了,还指不定后头有些什么等着自己呢。
走到书房外头,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在屋里专心读文章的言怀瑾,几缕阳光照在他手边,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卓然,一时间何永怡心里涌现出一丝后悔来。
当初言怀瑾中毒时,他总以为大势已去,生怕太后要清算他们何家,为求自保主动做出投诚的姿态,正是这样才叫他保住当时的官位,后来还能略有升迁,算是得偿所愿。
可他终究是元后何陶怡的哥哥,太后一脉永远不会重用他,言怀瑾却不仅没有被发配永山这件事击倒,反而好好地回来了凤中,可见绝非池中之物。
如果当时自家能够与他共进退的话,是不是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这话没人能解,何永怡唯一能打算的,也不过是今后再努力努力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言怀瑾的心。
后宫深处,素梅在宫女的引导下,垂着头踏进了慈宁宫的大殿。
殿中焚着香,沉闷气息扑鼻而来,叫她猛然有些喘不过气,想到今日她去尚宫局商量年节用度的时候,半道上被慈宁宫的掌事宫女给拦下来,直言太后要见她,就觉得心中发怵。
太后好端端地见她做什么,定然是想要对着言怀瑾做什么,可如今她与言怀瑾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尚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来挽回,哪里经得起太后从中作梗。
要她说她是一百二十个不想来,可是太后的旨意她敢违抗吗?不敢。
顿时深恨自己没用,却又无奈。
太后江怜雪这会儿只穿着件简单的墨绿底撒花洋绉裙,梳了个简单的云鬓高髻,倚在金漆雕花长榻上看着慵懒又妖娆,倒着实有了几分年轻时候的样子。
“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素梅规规矩矩地上前,跪下行礼道。
“起来吧。”江怜雪没有为难她,随意挥了挥手叫她起身,道,“知道哀家叫你来做什么吗?”
“回娘娘的话,婢子不知。”
“慎王好不容易从永山回来,哀家还不曾问过,这些年他在那边过得如何,你说与哀家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