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上开始滴滴答答的淌水,还有裤管处也低落着透明的断了线的珠子,在脚下渐渐汇聚成弯弯的河流。
终于,叶瑾婳听到一声犹如天籁的“解散”口令,她心里一松眼前发黑便倒了下去。
“啪”的一声,身体砸在训练场的草坪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泥水四溅。
“同学,你有没有事?醒醒。”
小教官脸上笑容一消,迅速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叶瑾婳脸色苍白,头发黏在脸上紧闭着双眼,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送医务室,快。”
隔壁班的冷脸教官小比小丁教官经验丰富,抱起昏迷不醒的人叫了同班两个男生就要往医务室送,可是没等他走两步,一个同样一身迷彩服满身湿透滴水的高个子男人从他怀里接过了叶瑾婳,迈开大步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头儿怎么来了?”
冷脸教官脸上闪过一抹狂喜,看样子来的时间很长了,可是他们竟然没发现。
那头,抱走叶瑾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叶瑾婳有赌约在身的顾珩铮。
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之后被亲舅舅强制报了在校大学生服役,这一进军营就留了三年,二十岁回学校接着念书,毕业之后又被忽悠进去了,理由是他父亲顾崇尚还年轻,先不需要他继承家业。
就这短短的几年,不知是随了舅舅的好基因还是天分让人嫉妒,他在军队里格斗枪法样样第一名,甚至代表军区在格斗比武会上夺了冠军,就这样一个半业余的选手挑了整个军区,让很多人郁猝不已,就在这样一个前途一片大好未来晋升之路平坦顺畅的节点上,他出任务受了伤,谁也不知道伤的轻还是重,只是没多久,他回来办了退役手续,从此,顾氏集团的总裁换成了顾珩铮,而燕城军区里少了一个年轻的排长。
“老陈,看看她怎么了?站着军姿呢就晕了过去。”
顾珩铮将昏迷不醒的叶瑾婳轻轻放在床上,动作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珍视和柔情。
“这谁这么大面子?让我们顾排这么重视?”
一个年纪比顾珩铮大个一两岁的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嘴上在调侃可是检查的动作丝毫不慢。
“这小姑娘挺能忍,肚子疼这样硬生生晕了过去也没吭一声,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下雨天还要折腾这些小朋友,也不怕讨不到老婆。”
陈国韬看了看叶瑾婳脸色苍白的样子就猜了个大概,也没拿听诊器,捏起她的左边手腕子号了下脉,嘴上已经下了结论。
他是医生,中西医都学,自然知道痛经的厉害之处,有些直男癌只以为肚子痛就和手被划了个小口子一样的痛感,实习的时候也见过因为痛经生生疼晕过去进急诊的例子。
“肚子疼?”
顾珩铮一时有些没转过弯儿来,却在陈国韬别有所指的眼神里望向了自己迷彩服的左手肘处,深暗的颜色,比水湿的地方显得颜色更深了些。
“你倒是赶紧治,人都疼成这样了还关注些有的没的。”
顾珩铮拉了拉迷彩服的袖子,抚平拉正,一个眼刀子飞向了陈国韬,陈国韬举着双手乖乖告饶,“好好好,我先给她扎针,输上液之后这就去找阿胶红枣泡红糖水,你可别对我飞眼刀子里,好不容易享了几年福你说你怎么又来了你。”
陈国韬一边念叨一边转身进了药品室,配了药拿着扎针的双氧水和药棉签出来,擦了擦叶瑾婳的右手手背,给她扎针输液。
他也是隔壁华大的医学高材生,在校大学生服役结束之后回校修完专业课拿了毕业证就一头扎进军营没再出来。
顾珩铮比他来的时间晚,但是臭味相投,两个人一起互相切磋武艺顺便较量较量损人的嘴上功夫,别看陈国韬长着一副小白脸的弱鸡样儿,文能治病救人武能扛枪上战场,左右手双枪十分厉害。
顾珩铮找了条干净的白毛巾,一点点儿仔细的擦着叶瑾婳沾染上泥水的脸,望向她湿透了的迷彩服,有些为难,最终只是给她盖严了被子。
他能再回到这里,与眼前躺着的小丫头的赌约算是个契机。
当初他是想留在这里的,严谨又自由的空气却让他十分留恋,就在经历重重阻碍说服了家人的时候,他出任务受伤了,一颗子弹从左腕射穿而过,没人知道他和陈国韬一样也是左右手双枪法,左手的贯穿上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到筋,但却伤了骨头。
经过国内外的骨科专家无数次的手术,他的左手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下雨天会疼。
腕间那个像烙印一样的圆形的疤痕,也被他戴在腕间的表遮住了,和他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的人,谁都不知道年轻有为的钻石王老五顾珩铮顾总腕间有一个枪眼。
从那以后,四年时间他没有再回过这里,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个心结,但家人都害怕他沉寂在那一次的受伤里,因为不仅仅他伤了手,还有同生共死的兄弟丢了命。
无数次他的舅舅想将他再次拐进这里,想治一治他压在心底的伤,可惜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会议推脱,逼得紧了他让苏秘书一订机票出国谈合同去了,可怜刘司令员屡次抓不住这个外甥。
直到两天前,顾珩铮的舅舅刘青松同志还不死心的想打电话让他回这里看看,原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故而顾珩铮还答应了,所以军分区内就出现了穿着军装的顾珩铮。
不过他不是军训教官,只是来参观的,算得上故地重游的熟人,刚刚那个冷脸教官当初是他手下的一班班长。
陈国韬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几片阿胶糕出来,就看到不解风情恨不得跟自己右手过一辈子的顾珩铮同志拿着个毛巾满脸柔情的擦着那个女孩子脸上的水。
“咳咳。”陈国韬轻咳一声,道:“哎我说,你决定要老牛吃嫩草了?”
说着不等他回答又道:“铁树开花了呀,你说你长得有资本胡作非为,家世有底气吃喝嫖赌,怎么就活生生的把钻石王老五的生活过成了苦行僧呢,富二代的正确打开方式难道不是夜夜笙歌喝酒泡吧玩嫩模,你丫就是个奇葩。”
“闭嘴,一个只会打嘴炮的三十多岁的老处男光棍儿好意思说我?呵呵,你开心就好。”
顾珩铮典型的哪儿疼扎哪儿,一句话成功的让陈国韬闭了嘴。
“哼,人家这妹子还不到二十岁吧,你也下得去毒手?”不甘寂寞的陈国韬怎么能认输,这不又找到了损顾珩铮的地方。
“他怎么还没醒来?再废话我们去操场上练练。”
小心翼翼的取下叶瑾婳的帽子,将她脸上的头发抚到耳后,顾珩铮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掐人中会么?你来还是我来?”
陈国韬吊儿郎当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故意逗着自己的前队友,床上的小丫头只是生理性痛经而已,马上就要醒来了,不过看到老顾能为一个女孩子担忧,还真不容易。
这样顾妈妈大概打给他让他给老顾介绍女医生女护士的电话大概能少几通。
顾珩铮冷眸一扫,陈国韬嘚瑟的假装没看见,叶瑾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一动,就被人握住了手,“别动,扎着针呢。”
皱眉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针,又顺着手上的大手望向说话的人,叶瑾婳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我们还是见面了啊……”
“嗯,又见了,傻丫头,肚子痛成那样也不知道说,别说话了躺着吧。”
顾珩铮给她掖了掖被子,声音低沉温柔。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陈国韬不甘寂寞的递上红糖水和阿胶糕,叶瑾婳冲他道过谢,还没礼貌过三分钟,小腹上传来的冰凉胀痛的感觉让她皱起了好看的眉。
“疼?喝点红糖水。”
顾珩铮刚刚打开网页搜索出来的,怪不得老陈要泡红糖水,接过陈国韬端着的杯子递给叶瑾婳,叶瑾婳咬着下唇脸上一红,抻着胳膊就要坐起来,顾珩铮一手端着水一手将人扶起来,将杯子递到她唇边,轻声道:“喝吧,输完液回去换衣服。”
叶瑾婳小声道了声谢谢,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杯里的红糖水,只是才喝完,她猛然一把推开顾珩铮趴在床边上就开始吐,手上的针也被她大力撕扯之下拔了出来,鲜血瞬间一点一点开始往外冒。幸好床边有个垃圾桶,不然真的来不及再找了。
顾珩铮皱了皱眉,“怎么这么严重?”说着上前细心的按住她手上的血点,轻拍着她的背,缓解她呕吐带来的不适感。
叶瑾婳呕的撕心裂肺,吐光了红糖水还在不停的干呕,只觉得胃都快要吐出来了,眼角也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可是九月四号这一天,一生的狼狈都被这个要和她做朋友的男人一一见证了,甚至还对她细心照顾,温柔的让叶瑾婳想哭。
“乖,不哭。”擦去她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和唇边的污渍,顾珩铮扶着人躺下,还轻轻拍了拍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十足又温柔十足。
“有没有能止痛的药?”顾珩铮抓住叶瑾婳颤抖冰凉的手,已经来不及避嫌了,只是不想看到倔强的小丫头这么脆弱难受。
疼的浑身痉挛颤抖,这得是多疼啊……顾珩铮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又擦了擦她鼻尖上沁出的汗。
“不好意思……将这里弄得一团糟,麻烦医生给我两颗布洛芬……”叶瑾婳嘴唇干裂苍白,却还想努力的笑,却不知道看在顾珩铮眼里更加怜惜。
“没事,你现在不舒服好好躺着别操心别的。布洛芬副作用大,不能多吃,唉……”陈国韬看着她额头沁出的冷汗,叹了口气给她拿来两颗布洛芬。
扎针倒是能止痛,可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场景也不合适。
“这毛病得看中医,吃西药治标不治本还会治出一身病来。”
陈国韬这话是说给顾珩铮听得,他看得出来,自家老朋友对这个模样清秀又懂礼貌的小丫头是真的上了心,既然上心那就要好好对待。
不得不说老光棍儿陈国韬同志对另一个老光棍儿顾珩铮的婚姻大事十分的上心。
“谢谢医生。”叶瑾婳靠在枕头上咽下两颗蓝白壳儿的胶囊,“可能看不好了。”
这并不是她胡说,上辈子这个毛病她曾经也问过中医,吃过中药一点用也没有。
“治得好的,你先别担心,躺下好好休息吧,老陈给她扎针吧。”
手上的血点止了血,顾珩铮放开了她的手,从牵起到放下,无比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突兀。
陈国韬又给她扎了针,叶瑾婳靠在枕头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珩铮等她睡熟将人揽起来用身下的白色被单包好,抱进怀里冲陈国韬低声道:“帮我拿下输液瓶,去我住的地方吧。”
顾珩铮知道叶瑾婳住在搭建的帐篷里,可是那里人多,休息不好又没人照顾。
陈国韬应了一声,只是感叹铁树开花的老男人一朝开窍心细无比,“我的床单记得捐上了成千上万条的,反正你顾氏有钱。”
“你当我是二傻子坑呢?”顾珩铮低声笑骂了他一句。
军营里有家属区,顾珩铮在这未来的将近一个月内住的房子就是在家属区内一个独栋小楼三楼,两室一厅的格局,收拾的干净利落,军绿色的被子也是豆腐块,房内干净的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
顾珩铮将睡着的人放在床上,陈国韬看了看她手上的针头,没走针,这才将药瓶挂在铁架子上,又将两小瓶兑好的药放下,对顾珩铮道:“行了你照顾她吧我那边还有事儿。”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坏笑道:“这小丫头生理期,你不会以为挂个针输个液就没事了吧?”
“滚你的吧。”顾珩铮冷着脸一把将损友推出门外,决绝的关了门,世界清净了。
虽然陈国韬最贱,但说的却是事实,顾珩铮回隔壁自己住的屋子换了衣裳,查看了下叶瑾婳的药给她盖上被子拿着钱包就出门了。
军营里为随军的家属留了院子,自然也是有日用品超市的,他冷着脸拿出跟外国人谈判的严肃走进日用品区根据找度娘问的内容拿了四包卫生巾,大大小小的他也分不清区别,反正拿了四包最贵的。
超市的收银阿姨脸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小哥真疼媳妇儿。”她是新来的不认识顾珩铮,直觉这个穿军装的应该是其他军分区的人。
疼媳妇儿吗?
顾珩铮默默嗯了一声,脸上严肃的表情舒缓了些,这个误会他也没上赶着解释,提起塑料袋拿了找零就出了超市。
撑着雨伞回到宿舍楼,楼下停着辆车,他看了一眼心里有了数儿,将雨伞撑开立在门口,他掏出钥匙刚拧开门锁,就见自家舅舅金刀大马的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舅舅,你怎么来了?”
顾珩铮看了眼叶瑾婳睡着的屋子,门关着,这才换了拖鞋走进来。
刘司令员犀利的目光扫到自家傻外甥提着的塑料袋,眼角抽了抽,“里头那女娃儿咋回事?”
几分钟前,刘青松来找顾珩铮,他也有这屋子的钥匙,敲门没人他就进来了,正准备给顾珩铮打电话让回来,却听到一声娇弱的咳嗽,声音对象明显是个女孩子。
他寻声走到门口一看,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蹙着眉头睡着了,手上还输着液,看身上的迷彩服显然是今天来这里军训的。
刘青松同志有些不淡定了,自家外甥情窍不开愁煞了妹妹与妹夫,可是如今貌似开了情窍,对象却是个青涩的小女娃儿,目测年纪差距就在十岁,这如何是好?
“我朋友,今天不舒服淋雨站军姿晕倒了。”顾珩铮无比自然的将四包卫生巾拎进叶瑾婳睡着的屋里,出来轻轻带上门,坐在了刘青松对面。
“我知道舅舅要问什么,我喜欢人家,原本我以为只是想交个朋友,后来我发现会想念她,想时时刻刻关心她,可小丫头不想和燕城上流圈子的人扯上关系,所以,人家看不上你外甥。”
顾珩铮摊手,发表了一番自己的情感心路历程,又放了个大招,你看你觉得你外甥天上有地下无的优秀,可惜人家小姑娘还不想要呢,所以你担心什么劲儿。
刘青松被噎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老脸老皮的也不害臊,我不告诉你爸妈,也不掺和,这样行了吧。”
顾珩铮苦笑,“舅舅我没骗你,这小丫头很倔强,很特别,目前真的有点嫌弃我的身份,不过舅舅答应不插手,那就别告诉我妈,我妈热情过头了我怕把小丫头吓跑了。”
刘青松应了一声,摁灭烟头起身就走了,“我还担心你心里难受,看来过的挺好,那我走了,不过我可跟你说,给这女娃儿开太多特权会让她不容于集体,这个道理你应该懂,行了,走了。”
说着刘青松背着手出了门,顾珩铮将他送到楼下,看他坐车离开这才返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