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家书画馆里顺来的《海天图志》已经看完,距离下课却还有两个时辰。张风百无聊奈,用手支着下巴,佯装望着前方讲台,悄悄打起了旽。
这是一节超级无聊的古史课,讲的是万国时代一个偏隅小国里的一个朱姓茶农的修练历程。那个乡巴佬本来默默无闻,有天为了抓蛇煲烫,偶然进入一座地宫,得到一卷仙圣王朝某位无名人氏留下的修练心得,恢复了一种失传的技法,因此在仙宗史籍留名。
仙圣王朝与万国时代之间有一个修练断层期,许多神通一度失传,后来因拾遗而名垂青史的小人物多不胜数,了解再多也没啥实际意义。
这样的课不听也罢!
更何况,讲课的是连字都认不全的斜眼连见。
这家伙本身是个半文盲,凭借跟城主大人的一点远亲关系,死皮赖脸地才谋来了这份差事。平时讲课老要查注音,照本宣科都念不利索,一直深受学生鄙视。
斜眼知道自己不招待见,所以对课堂纪律基本不管,不论是低年级还是高年级,但凡他的课,要么是闹轰轰的、要么伏下一片。
他眼斜心和,视而不见,给学生的印象是,课讲得不行,但脾气好得没话说。
今儿个却很不寻常。
“你这个混帐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讲这种不上路的话。你赶紧滚回家把你老子叫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平时是怎么教你这个小崽子的。”
张风还没入梦,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他猛地惊醒,循声望去,原来是斜眼在发飙。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连城:“怎么回事啊,这是?”
“旦显讲连云熙的坏话,被连老师给听见了。这不,连老师正在教育他呢。”
张风一听就明白了个大概。
连云熙是斜眼的小女儿,刚满了十六岁,按断崖城的风俗,算是到了适婚年纪。这丫头前两年开始就浪起来了,先后跟好几个同级的男生有说不清的关系。
她原本有个订过幼亲的未婚夫,那人眼见着以后要做乌龟,去年已死活退了婚。从那之后,这丫头便收敛起来了,似乎逐渐变得安份。
近些日子,却传出来她已被人弄大了肚子,并且男方是个二十几岁的老油子,已有家室。
这可就不得了了,整个断崖城都在议论,算是一件引发轰动的丑闻。
张风今年十三岁,正在懵懂时候,对这类事隐约明白,又其实不太明白。与伙伴们私下谈论,讲话没个轻重,用过很多不正派的言语,但那毕竟是在私下里说。
在斜眼的课堂上讲这个事,声音大得能让他听见,这就有点过了。
看着旦显被斜眼披头盖脸痛骂,张风幸灾乐祸地道了一句“活该!”然后便依墙斜坐,保持一种看热闹的舒适姿态,冷眼旁观。
说起来,旦显其实是他的伙伴。断崖城有拉帮结派的传统,小孩子们都各有组织。他们这个团队总共十几人,以断崖城首富之女蓝静儿为头头,其次为蓝静儿的弟弟蓝哲,这两姐弟一个自封女将军,一个自封元帅,赚尽威风,往后便是少城主连城,若论关系亲疏,张风自认应该排在第四,但当初排位时,女将军偏袒了旦显,他便成了老五,这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张风向来看不惯旦显,那小子性格过于阴冷,令他很不舒服。现在旦显挨骂,他自然一心想看那小子出丑。
旦显平时擅于隐忍,今天似乎也跟斜眼一样撞了邪,被骂了两句,突然霍地站起来,怒目逼视斜眼,很有气势。
斜眼瞪大双目,眼珠子似乎要从两旁滑出去,脸色则是一片赤红,像刚喝过两斤高度青萝酒。
憋了好半天,却只吐出一句:“小崽子的,敢对老师不敬,反了天了。”
“老家伙,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旦显毫不客气地回敬,他喉结已经发育成功,声音深沉得简直不像个小孩。
斜眼举起手中的书本,作势要砸过去,但终归只是扬了扬,然后便缩回了手,自我解嘲似地说道:“老子不跟你这个小崽子一般见识。”话毕便退回了讲台,却又不接着讲课,只发愣似地垂头望着案台,一动也不动。
张风盯着那道清瘦沉默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年仅五岁,初入仙宗学馆,因为离家太远,午间来不及赶回去吃饭,又没钱买吃食,中午下课后总是饿着肚子蹲在墙角等下午的课,有一回斜眼曾给过他半张离木根做的饼。
他隐约记得斜眼对他很是同情,喃喃念过一句当时他还听不太懂的话:“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竟然把你扔给了张麻子,真是造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