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的阴阳师在他的祭台前, 培育起很大一片花圃,四季开花。那时候阴阳师已经掌权, 背靠藤原, 联络贺茂, 整个平安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知他怎么跟源氏说的,这一年的祭祀, 巫女并没有被送到台前。
他好奇不已, 一条一条往外面丢蛇, 源氏以为他生气了,一边告罪, 一边小声骂阴阳师。
“安倍晴明在搞些什么?!”
“说是自己准备祭品, 结果现在也没到!”
“若是邪神发怒了……”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活像一群小斑鸠。他们的咕咕咕自动被蛇神屏蔽, 蛇神望着不远处那灿烂的花, 看得出花枝本不想往这个方向倾斜, 但是被阴阳师劝过了,也就统统倾向祭台一边。
他的心情跟花一起灿烂起来,甚至于,微笑。
这样等,要他等多久都等得。
阴阳师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他听见有人在山间跑的声音。阴阳师真是个不讲究的贵族,不怎么坐在叫做“车”的鸟笼子里,而是展翅的、飞着的, 穿过花枝重重向他而来。
人群之前,源氏家主的眉心深深蹙起,几乎要开口训斥,不知怎么硬生生忍了。
“小混……晴明,你准备了什么祭品?”
“自己做的一点小东西。”
阴阳师卖了个关子,径直走上祭坛,无数鹌鹑在下方望着他,小声咕咕,又不敢上前来。
所有蛇立起身体,爬行类不带感彩的竖瞳凝望着阴阳师。阴阳师深吸一口气,散开衣袖。
“请您收下,这次的祭品。”
花瓣撞击的声音如瓷,阴阳师散开的衣袖间,点点盈盈的花瓣飘舞而出,折射着微光,晶莹剔透的飞入狭间的黑暗之中。他正躺在巨大蛇骨之上,只觉眼前忽然一阵光,他撑起身,晶莹花雨从他头顶缓缓洒落,落在他头顶和身上。
“不是真的花……我找不到能在狭间生存的花……”
阴阳师好像有点歉意,又突然抬起头来。
“但是,绝对做的像真的一样!姿态,香气,还有开败……”
“大概能维持一年的时间,之后会因为狭间的侵蚀失效。”
“您还……满意吗?”
霎时间群蛇躁动,天顶上巨大的俯瞰之眼睁开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邪神降临祭坛,卷着满袖瓷一样的落花,张口露出森森的獠牙——
阴阳师一把按住他的头,表情冷漠。
“您喜欢就好,力量免了。”
他们越来越熟悉。
每一年的相会,阴阳师都会带有趣的新东西来。阴阳师实在擅长揣摩人心,神的心思也能驾驭,所以每一年他都很高兴。
时光对于神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一眨眼又一眨眼,阴阳师逐渐不再对他使用敬称,甚至敢从他这里讨蛇鳞。
“其实到现在,我的本体已经很少在平安京活动了。”
他枕在阴阳师腿上,祭坛之外早已花木葱茏,悠闲地勾动尾巴。
“光哥也是……阴阳师果真是会引起人恐惧的一类人啊。”
岁月流逝,强大的阴阳师容颜不老,他望着阴阳师一如当年的面容,没什么实感。
“我作为人类的一生,从时间上推算,也将要结束了。”阴阳师抚着他头顶的鳞片,突然轻声问道
“蛇蛇,你想要我的身体吗?”
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是开玩笑。”阴阳师笑道,“父亲的阵能起效多久,我心里有数。再说,源氏与你的约定,也是要履行的吧?”
阴阳师低下头,静静注视他的眼睛。
“要不要试试我呢?”
“飒——”风吹过繁花,花瓣滚了一地。他直起蛇身,鳞片部分竖立,盯住阴阳师的眼睛。
他不做声,示意阴阳师还有收回之前那句话的权利。
不要对神轻易许诺,因为约定了就必须履行。
“那就约好了,明年的今日,我会按时来找你。”
阴阳师却笑着站起身来,拂去衣摆的落花。此时已经是黎明时分,狭间即将关闭,数不尽的星花在阴阳师头顶浮游。
“我的保护会比父亲更长久。”
“天下依旧太平,光哥不必献祭,你也会拥有一具合适的身体,去看看这个光明灿烂的世界。”
一箭三雕,诱人的回报,代价是一个安倍晴明。
真划算。
当他从阴阳师的身体中睁开眼时,他冷笑着这样想。身边的蛇魔捧了水镜来,他隔着镜子,触摸这张秀雅的面容。
没有七孔流血,眼底甚至残留着微微的笑意。
生平第一次,他走下祭坛,触碰了阴阳师为他种植的花木,继而漫游这个广大的世界。阴阳师将一切处理得非常好,几乎没有人记得安倍晴明的存在,晴明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存在于平安京的传说当中。
其间他遇到了源氏的家主,对方看起来想拔刀把他斩了,最终硬生生按捺下来。
他并不太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感情,对方时时派人盯着他,这也没什么所谓。一年之后,他在源氏家主密切的监视之下重返祭坛。
对方后脚就到了,眼神复杂痛恨。
旁边的蛇魔似乎感觉到他的鄙视之情,忙不迭殷勤的向对方脚下“呸”了一口表示不屑。后反应过来的蛇魔几乎捶胸顿足,连忙跟上,一串呸呸呸之后,源氏家主脚边的草地被剧毒侵蚀,滋滋作响。
他那这具风花雪月的身体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狭间。
“八岐大蛇!”源氏家主在他身后咆哮,“你要违反与那个小混蛋的约定吗?!要再次颠覆世界吗?!”
听着外面几乎彻底没有了贵族风度的骂声,他慢吞吞化成蛇从那具身体里钻出来。然后凑到那具身体面前,专注的端详了一会儿,尾巴轻轻地拍脸。
那具身体的指尖微微一动,睫毛抖动几下,骤然睁开。
阴阳师茫然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醒来。
不是约的一年吗?他甩着尾巴,用阴阳师的身体出去玩一年,源氏的烂账抹了,狭间不再搞事情,没问题啊?
阴阳师缓冲了一会儿才慢慢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说道
“可……”
他掏出一个阴阳是给他做的球球来,因为狭间力量的侵蚀,这个球尽管妥善保存,也支撑不了长时间。
可什么可?一年的磨合,从此阴阳师也是能短暂蹲在狭间的人了,来玩球吧。
蛇尾巴灵活的颠着球,颠了几下,见阴阳师仍旧一脸震惊,他用尾巴挠了挠头。
不喜欢玩这个?
他把球妥当的放起来,头上亮起一个小灯泡,下一秒就变成人,眼明手快从哭喊着四散奔逃的蛇魔中抓出好几条,一大把攥在手里。被抓住的蛇魔立刻如一根面条一样软了下来,伤心的小声啜泣着。
那我们来玩这个?
他灵活利落的把蛇魔打了个结,阴阳师不动;他于是又把蛇魔扯扯长,打了个花团锦簇的高难度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