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说吧,如果是关于案子,我知无不言。”
这句话说的很真诚,但是没有许诺说出的话一定是真实的,给自己留了相当多的后路。
所以,即使是冷战中,英国领事都会护着他的朋友。
维尔福也没有打算在班纳特这里了解太多真相。
“您和伯爵一定认识很久了吧?”
“快六年了。”
“没有介绍人吗?”
“我们是因为一次海难认识的。”领事怀念道,“如果非要有介绍人,那就是巧合或者命运吧。”
“可是我听我的岳父说,他曾经是您的男仆?”
“因为我们打了个赌,他输了,恰好我游学没有带人手,就让他扮作我的男仆了。”
——克里斯班纳特?我们是通过他的姐夫介绍认识的。
——是的,他的朋友确实很多,但是只有萨科纳(啊,这是基督山的真名)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这两个人是共度生死的交情,克里斯去哪,萨科纳就会出现在哪。大部分时候,他眼里也只有克里斯,他了解克里斯的一切。我去香榭丽舍拜访时,都觉得他把克里斯照顾得有些过了。
“您了解他的过去吗?”
“我们很少聊以前。”
——基督山嫉妒我与班纳特的关系,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趁着班纳特回来之前,用决斗逼走了我。这个阴险的马耳他人……什么,您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意大利人吧。
——他当然不敢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班纳特。我们在美洲就结仇了,那时候是为了抢一座金矿,我赢了,结果后来他在地中海发了一笔财,知道我要回英国继承爵位,还故意买了个岛,我们两个什么都要比,朋友也一样。
见年轻人对这个问题提不起劲,法官见机问道:“我听说,伯爵来巴黎是为了做投资?”
“我从来不管他生意上的事情,不过他会来巴黎,应该是因为我拜托他做我四姐的看护人吧,做投资只是顺带的。”
维尔福:“……”
两个大男人不聊往事也不谈生意,是怎么做到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出席宴会也要凑在一起的。
又证实了不少神甫和勋爵的供词后,维尔福才似乎不经意道:“您认识布沙尼神甫吗?”
领事很自然以为这个问题还是围绕着他最重视的朋友。
“认识,伯爵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很博学,我们关系也不错,不过我不太信任他。”
维尔福精神一振。
“您认为一位教士的话不可信?”
“我们不属于一个教派,我不必向他告解忏悔。不过我也是抱着和您一样的刻板观念,忍不住和他说了一些关于伯爵的看法,结果他口风不太严,把那些话都告诉了伯爵。伯爵因为我那些话调侃了我很久。”
维尔福微不可见笑了笑,又继续道:“我的调查员告诉我,伯爵有一位仇人,而那位仇人恰好是您的朋友。”
“您是说威尔莫勋爵吧。”领事撇嘴,“他现在也在巴黎,前些天还来找过我。”
“他来找您聊什么?”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您了。虽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查什么,但是我很肯定这件事与您的案子无关。”
“是与女人有关吗?”
法官忍不住道。
领事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一会才点头:“没错。这么看,您已经见过勋爵了?”
理清思路,排除了眼前人的嫌疑,这会意识到被套了话,维尔福看向年轻人。
布沙尼神甫那里倒无所谓,但是威尔莫勋爵不能再留了。
自己出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如让班纳特知道实情,再把在伦敦的决斗重演一次。
维尔福道:“班纳特先生,实话告诉您吧。我在调查一桩命案,不过,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您的事情。”
“威尔莫在巴黎郊外买下了一栋别墅。他承认,他被您的一位女朋友吸引了,他不可自拔爱上了那个女人。他想在那座别墅里挖出私人温泉,请那个女人与他共浴。”
听到这里,领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试图冷静自己。
或许是因为怒意,他面上有些红。
“谢谢您破例告诉我这些。”
年轻人说着,在法官告辞后,一直将他送出领事馆。
傍晚,维尔福如愿得到眼线的通知,领事一下班,就叫了一辆马车,往那栋别墅的方向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气势汹汹去算账的人,刚进别墅院子就变得踟蹰起来。
阿里早就等在石子路上,打出手势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克莉丝只好跟上了。
绕了不少路,他们离开林地,进了另一栋别墅,爱德蒙正站在一张桌子后看地图,见她进来,表情自然问:“先吃晚餐还是先泡温泉?”
耐心等年轻人满脸通红着犹豫,好半天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说:“先随便吃一点。”
往常只有两个人用餐时,从来都是爱德蒙先停下,看着她继续吃东西,两个人随便说点话,她也早就习惯了被他盯着。
结果今天克莉丝变得相当不自在。
“你和维尔福都说了些什么?”
他问。
克莉丝把他们的谈话简单概括了一遍。
分饰三角的人颇为遗憾总结:“还有好多我间接对你说的话,他都没有转述给你。”
克莉丝:“……”
好好一个仇人,因为她躲着他,突然变成帮忙带话的,这也太惨了。
“不过,没想到只听到了这几句,你还是愿意来见我。”
克莉丝不服气说:“我才没有躲着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说了,我今天不来,他就要自己对威尔莫勋爵出手了。”
她刚说完,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爱德蒙微笑宣布:“你和勋爵的决斗结束了。看你还很舍不得他,让他重伤逃走吧。”
也就是说未来她的人生里,威尔莫勋爵还会有戏份吗。
克莉丝麻木了表情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位大法官都沉不住气了?”
“神甫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并不直接关系到他,所以他只是调查。而威尔莫勋爵是一桩命案的线索,他为了保护凶手,所以想要除掉他。”
“这两个人和我们俩恰好都有联系,他找到你是为了试探口风,验证一下猜测。我不提前告诉你,是怕你有了准备,反而被他怀疑。”
维尔福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冲着“布沙尼神甫”来的。
来她面前问一堆关于伯爵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和“基督山伯爵”关系更亲密,会不自觉为他掩盖,当她把注意力分散到朋友身上时,关于其他人的回答就就更真实了。
“你知道他小心谨慎,除非必要,不会让人动手,干脆留了温泉这个把柄给他,其实只是想让我来见你?”
她期待问。
“那些都是顺便,就算你今天不来,也可以再来一次伯爵和勋爵的决斗。”
“温泉才是真的。因为不小心挖到了,又想到你之前说,为了不暴露身份从来没泡过温泉,正好最近布置好了,所以找你来试试。”
最后一点侥幸被摧毁,克莉丝只好认命跟着他走。
专门用来泡温泉的浴间比一个起居室还要大,地面的石板被打磨得很光滑,因为早就准备好,刚打开门就是一片缭绕的雾气。
披风和外套早就在进餐厅的时候挂好了,只有一件马甲,隔着衬衣的绵绸都能感觉到热度和潮意。
从领事馆出发就一路在做心理建设,见到比自己浴缸还要大很多的温泉池后,克莉丝脑中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爱德蒙说着,回身看到散落在衣物上的领巾和衬衫固定带,又见到她只穿了一件稍长白色衬衣,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一直都认为她女扮男装太久,以至于女性观念淡薄,所以才是不害羞的那一个。想到之前也是她毫不犹豫扒光试探自己,伸手制住她自暴自弃还在解纽扣的手,爱德蒙忍不住问:“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吧?”
克莉丝懊恼反驳:“当然记得。”
“不是你说,被一位女朋友吸引了,不可自拔爱上了那个女人。想在那座别墅里挖出私人温泉,就是为了请那个女人与他共浴。”
声音到后面就小了下去。
她终于反应过来,维尔福是为了刺激她来和他算账决斗的,话里怎么可能不添油加醋。
他意外看她:“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没有顾虑泡一次温泉。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愿意。”
她连忙打断他,埋了头,伸手把他往门外推。
根本不在意这点力气,也难得不想顺着她,爱德蒙杵在原地,还凑近了打量她红到耳根的羞窘模样。
“其实我奇怪很久了。”
他认真道:“我听过你在俱乐部吹嘘经历,也就是说,这类知识你比我还清楚。我见过你爸爸,他不像是会教你这些的人。”
险些暴露上辈子的人压力颇大:“为了更好伪装成男人,我看了很多情|色小说和小手册。”
他似乎被说服了,又耐心问:“虽然是个误会,你也已经准备好可能会发生什么了,我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
克莉丝:“因,因为房租?”
在年长者难得充满威严的凝视里,小年轻很果断卖了队友,把“给不了名分,还住在人家心里,当然要定时交房租”这个歪论交代了。
说完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爱德蒙突然很严肃叫她。
“克莉丝。”
“我之所以发现你是女孩子,是因为我看到了圣乔安的故事。她的结局让我……很害怕。”
因为曾经亲眼看着未来被摧毁,因为在黑暗里呆了太久,即使得到垂怜回应,即使现在就能真真切切触碰到她,他还是会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个过分美好的幻觉。
就算是坦白一切走到一起的那一天,他也不敢放任自己去幸福。怕被世界再次发现自己其实是漏网之鱼,然后连她也被自己的不幸牵连。
“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也没必要为这种理由来伤害自己去……补偿我。不管是结婚还是孩子,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克莉丝愣怔看他。
明明在一起,因为明面上是同性,即使关系亲密,却不能对外标记所属,时间长了,不论是谁都会不安难耐的。
只是自己现在大概有了计划,因此不那么着急罢了。
恰好相反,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他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爱德蒙才会以为她没有想到办法,所以为她退让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不仅要上交工资卡,还得常常哄着小心眼爱吃醋的男友。
果然爱德蒙才是那个更适合主内的“夫人”。
这么一想,原本“明明是我自己不愿换回女性身份,现在还要牵连他去偶尔扮作女性”的愧疚都消减了不少。
他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了,克莉丝索性靠近,脱口道:“你的要求这么低,我突然觉得,我还没完善的计划也不那么糟糕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看他,“你知道,如果我愿意,其实也可以伪造很多假身份吧。”
“恰好以前,我认为自己会在所有姐姐出嫁后变回女孩子……所以做过一个女性身份。”
“我本来想着,反正明面上还可以来往,私下用那个身份嫁给你也不是不行,这样连孩子的身份都没问题了。”
她趁机偷换概念:“不过,你能决定让哪个身份和我结婚吗?”
爱德蒙一下被她问住了。
威尔莫勋爵肯定不行,布沙尼神甫是出家人。
他当然希望是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但是复仇还未完成,他也不敢笃定会不会出现问题。
克莉丝继续道:“你看,这么比起来,还是我更简单,我只有一个身份。”
“你没有去处,我就给你一个家。”
“你没有姓名,我愿意将我的姓氏分享给你。”
“连神和社会也抛弃你,那么我来护着你,我要对你很好。”
“所以……”
她看着他,一词一顿说:
“你愿不愿意,成为浪博恩未来的另一位主人?”